文学院 冯欣

　　《金阁寺》是三岛由纪夫的代表作，被认为是作者自身生活的映射和美学观的深刻体现，作品取材于1950年金阁寺僧徒林养贤放火烧掉金阁寺的真实事件。小说描写了青年沟口素来有严重口吃，一直对金阁寺的美有无限的向往，但金阁寺却逐渐成为其生活中得一种阻拦，最终他放火烧了金阁寺。

　　故事情节并不复杂，内容也并不激越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，就是文中反复描述和强调的金阁寺的美，以及作者借主人公和另一位人物柏木之口所传达而出的美学观念。小说中的金阁寺是“美”的集中体现、具体代表，而作者首先传达出的美学观念在我看来甚是明了——距离产生美。这种距离不仅局限于狭义上的空间上的距离，还可以是时间上的，或者由现实与内心之间的反射等多种方式。

　　金阁寺的美正是这种距离的产物。在主人公眼里“人世间再没有比金阁更美的东西了”，而他起初对金阁的美的认知，全是来源于父亲的描述和教科书中得知识。这时的金阁，为其头脑中所幻想的金阁，是一种幻影，这个“幻象金阁”即为距离的产物，成为了主人公脑海里等于“美”的词汇，使他会用“像金阁一般的美”来形容任何美丽的事物。

　　这也才会使沟口觉得“金阁处处皆是，而在现实里却看不见”。但这句话并不意味着美就是虚幻性的，“金阁绝不是一种观念，而是一种物体。是一种尽管群山阻隔着我的眺望、但只要想看还是可以到那里去看的物体。美就是这样一种手可以触摸、眼可以清晰地映现的物体。我知道并且相信：在纷繁变化的世界里，不变的金阁是千真万确的存在。”这就可以理解为，主人公及作者认为，美的事物处处皆有，你或许看不见，但它是存在的，是可以感知的。

　　幻想和现实中得金阁，在消除了距离的阻隔，真实进入沟口视野的时候，“美”就因为这种碰撞而险些崩塌。真实映入他眼中的金阁不再美，引不起他的任何感动，甚至使他几乎要放弃用金阁来作为美的代名词。而离开金阁回到家后的沟口却重新建立起对金阁美的确定，正是因为重新以距离的阻隔去审视金阁。“那样令我失望的金阁，又一次在我心中逐渐复苏了它的美，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比我看见之前更美的金阁”。

　　所以沟口在住进金阁成了此地的剃度和尚后，会无数遍的仰望金阁。但这并不一定代表了筑构美的前提——距离，的消失。因为当沟口进入到金阁寺，在夜晚休息时会“觉得金阁似乎不存在”，只有一次次仰望或远眺去审视金阁去确定这种美的存在。况且，作者在一开始就说，由于沟口的结巴，使其与现实有了距离，这种距离大部分时候因为滞后而导致了丑陋和现实的腐烂，但这种内心对现实反应的滞后却使金阁的美经得起推敲和琢磨，而愈发显得的鲜明。

　　那么接下来不能避免的问题就是，既然沟口如此的欣赏金阁，将其树立为美的代言，为何还要放火将其烧毁。大部分人的解答是由于三岛特殊的倒置的美学观：认为黑暗、残缺、毁灭才是真正的美。在我看来，这只是最表象的解答，三岛确实在这部小说中描写了大量残缺的美，例如主人公的口吃，柏木的X腿都是极明显的例子。但至于毁灭，与其说是美的表现，不若说是为了成就美。

　　文中提出了一个鲜明的美学观点：美是瞬间的。沟口和柏木对永恒美的厌恶，其实就是作者自身对美看法的体现。就柏木而言，“他的嗜好仅限于瞬间消失的音乐或数日之间就枯萎的插花”，鲜明而具体。那之于主人公呢?他其实一直在通过毁灭来成就美，来制造瞬间的美。

　　小说第一章就描绘了一个细节：海军学校的学生佩戴的短剑，是他们普通孩子羡慕的对象，而沟口“在美丽的短剑黑剑鞘里侧，深深地划了两三道难看的刀痕”。他这种行为看似是报复剑的主人对他的嘲笑，实则是通过对永恒美的摧毁来达到他自身对美的期许，这也成为对其火烧金阁的暗示。另外就是对美女有为子的“诅咒”，她的死亡也成就了她的美。而无一例外，这些原本永恒的美，对沟口都形成了一种障碍，剑的主人的嘲笑，有为子对他的蔑视。这就能更好的解释金阁的存在。

　　金阁作为沟口心中至美的存在，却阻碍了他的生活，每当他欲与异性发生关系时，金阁会突然出现在脑海中，硬生生地打断他的行为。这才会使他说出“美是怨敌”这样的话，只不过这里的“美”是永恒之美。但这也是他逐渐才意识到的，“虽然同样是美，然而没有比金阁更远离生俞、更像污辱生的美了”，当他发觉“永恒的、绝对的金阁出现了”时，这样的金阁使其觉得恐惧，永恒美的金阁，才是他的怨敌，他才需要烧掉金阁寺，去达成他心目中真正的美。

　　这深刻体现了作者三岛由纪夫的美学观念，就像文中提到颇耐人寻味的禅宗故事“南泉斩猫”，故事中杀掉猫的南泉和顶着草鞋的赵州，无论是谁的做法都有其道理。但沟口之于美，其实一直是“南泉式”的做法，这也正是三岛的做法，即毁灭永恒的美去促成瞬间的美。三岛对这种美的追求，也正是其切腹自尽的理由，即在其生命巅峰时期结束，毁灭了美，也成就了美。